這些年，他們都35歲了

• 2020 年 10 月 13 日
• 筆記

引子

有一天，有一位讀者問起了我的年齡，我告訴他我今年33歲了。

他突然拋出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過兩年你就可能找不到工作了？」。

其實我也不是第一天聽到這個問題，但既然有人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談談對於這件事的看法。

事實上很早開始，我觀察到很多與所謂35歲這個年齡危機有關的故事，在這篇隨筆中，我打算把搬幾個故事出來跟大家聊聊。

雖然這些故事有的看起來與我們【程序員】這類崗位沒太多的瓜葛，但也許背後依然有一根線。

35歲的他，還想考個公務員

1）

在從株洲到長沙的大巴車上，一位男子手捧一本《公務員真題》，時而蹙眉，時而苦思冥想，彷彿想把這本書上的習題都刻在腦海里。

那副表情，讓從業若干年的我非常汗顏，想起了十幾年前自己備考高考估計都沒這麼認真，要是當時有這麼拚命，估計早考上清華了。

「看年紀最少已經30幾歲了，為何還如此拚命的看公務員考試的書？」

2）

沒過一會，車停在了一個加油站加油。藉著停車的間隙，我便向他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他聽了我的疑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然後長嘆一口氣說：

「這還不是為了生活啊！！」

我問：「怎麼了？」

他堅毅卻充滿無奈的說：「現在時代太難了。其實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經考了某國土局下面地理數據管理部門事業單位的編製，可是現在為了更好的發展，不得不考一個國家公務員，看看能不能跳出原來的單位，到上級部門去混一個更加穩定的崗位啊。」

我問他：事業單位編製應該已經很穩定了啊，為啥還要這麼折騰自己？

他說：年輕人，你也許不清楚。我所在的部門其實是個清水衙門，雖然收入穩定，但要發財太難了？

「是不是事業單位改革？感覺對你來說也是個機會啊!」

他尷尬一笑：機會，說是機會，其實那是說給老闆們聽的。對我們草根來說，幾乎不可能。像我們這種部門，一旦改成企業，去和那些市場化的民營企業競爭，哪裡爭得過他們？擁有公務員編製的幹部們倒是沒什麼，還能再同級單位慢慢養老，像我這種事業單位編製的小幹部，就只能另謀出路咯。

3）

他跟我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故事。

年輕時，從某名牌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的他，雖然一心想往北上廣深、想往互聯網行業發展，但畢竟是獨子，於是在父母的再三勸阻下，選擇了穩定的發展，並制定了先考事業單位編製，再考公務員編製的階梯型發展路線的五年規劃。

那一年的事業單位編製考試彷彿是為他量身定製的，他稍微準備了一下，就以第一名被這家單位錄取；但當他在同一年備考打算考上級部門的公務員時，單位領導卻直接給他安排了一個長期外派的任務，駐地在青海地區，條件非常艱苦，工作也很辛苦，在那邊待了大半年，硬生生錯過了當年的公務員考試，逼得他只能下次再考。

4）

但是次年的題目實在是太難了，哪怕他預先備考了三個月，依然以非常差的成績敗北。後來他又考了一次，依然成績不理想。於是他認命了，決定踏踏實實的在本職工作上幹下去。

當時，這家事業單位本身也屬於信息化發展的關鍵時期，對他這樣擁有名牌大學學歷的高材生自然非常重視，這使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只要自己認真工作，一定能創造出屬於自己的一番事業！

5)

然而，時代變遷與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給這家事業單位這種穩定的小池塘帶來了非常巨大的變革。

雖然他們單位積極擁抱新技術，但凡出現了新的測繪工具或設備，總是會先嘗個先，但由於事業單位本身的運營成本非常高，於是莫名其妙就被時代給革命了。

以前他所在單位的主要客戶是地方性房地產企業、投資公司，企事業和個人，現在這些客戶們都選擇繞開他們單位，直接從擁有資質的地圖數據公司購買數據、或直接可以使用百度地圖等公眾地圖軟件，使得他們單位的業務量銳減。

6）

最近，政府又出台了新的政府機構改革方案，許多非核心產業的事業單位，也將被列入改革的範疇，其中就包括他所在單位。

雖然政府許諾未來三年會給員工足額發放工資，但過幾年呢？他已經35歲了，哪裡還能折騰得起那麼多？

再回頭看看當年那些跟他一起畢業，並選擇去北上廣深發展的同學，好幾個已經在當地安家置業，最好的幾個，甚至已經成了互聯網公司的管理層，或高P工程師，甚至財務自由。

只有當時選擇了「穩定」的他，還得重新謀劃自己的下半輩子。當然，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已經35歲了，即便考上了公務員，能不能錄取，也是一件小概率事件，但他並沒有太多選擇，也許試一試，還能迎來新的轉機。

36歲退役，他忙着考證

1）

宇哥是我的同輩人中經常被人拿來對比，說他有出息，一方面是由於他本性耿直、內秀樸實、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趕上了一波好時代。

在2001年參加高考的他，雖然考試成績不太理想，只上了湖南地區的專科線，但他的身體素質非常不錯，綜合能力又均衡，直接被一家軍事院校錄取了。

軍校服役期間，他又以出色的素質，被留校當了兩年事務官，然後被分配到湖北的一個小地市的人武部擔任預備役幹部。

2）

在這個小城市，他又待了十幾年，直到前年過年前，終於聽說他要複員返鄉了。

於是，那一年過年，我去了他們家拜年。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與其他「衣錦還鄉」的老闆們的高調相比，他卻非常低調。除了吃飯的時間看到了他，其他時間，他都在房間裏面忙着看書。

於是，我向他媽媽打聽他在學什麼，他媽媽告訴我：宇哥打算考個註冊會計師呢。

這讓我非常的意外，在大家的心目中，服役的年齡越長，返鄉後往往獲得的津貼也會越高，而且當地政府甚至還會給他分配工作，那宇哥為啥還需要考個註冊會計師證呢？

3）

又過了幾天親朋們都到我們家來拜年，忙着備考的宇哥也抽了個空，到我們家坐了一會。

席間，我跟宇哥開玩笑說：我只聽過程序員們的35歲難過，難道你這個穩定工作，也擔心35歲難過么？

他尷尬的笑了笑，接著說：「你還好，還不到35歲，還不能體會到這個問題，在我們這個國家，哪個崗位都有35歲危機啊。」

4）

他告訴我，他今年已經36歲了，已經超過了35歲。雖然政府會給他分配工作，但往往都只能分配一些初級的工作崗位，例如給領導當司機、或者去企業當保安。當然，也可以去小事業部門掛個職，每天點個卯，雖然工作清閑，但..工資並不高。

而且像他這樣的預備役幹部，每年等待分配的多如牛毛，稍微好一點的工作，也基本上被給本地帶來貢獻的幹部優先獲得，哪裡輪得到他這個在外省待了十幾年的老兵？

此刻的他，壓力甚大。他老婆當了十幾年全職太太，前幾年響應國家號召，生了二胎湊了個兒女雙全，兩個孩子需要照顧。而他的父母已經快60歲了，雖然很勤快，能夠賺幾萬塊錢，但隨便生個病，也許都是非常嚴重的大病。

現在雖然他也存了一點點錢，但再過幾年就不知道是什麼光景了。

對於臨近40歲的他來說，政府分配的工作，收入如毛毛細雨，雖然能夠給他穩定的工作，但他穩定了十幾年，卻深知這碗飯，如果端住了，說不定就是毒藥。

5）

他說：

「還好我之前就考了個會計師資格證，也是多年經驗的資深會計師，我朋友已經給我介紹了一個民企的還算不錯的工作，雖然工作壓力會比較大，但工資相對來說會高一些。

而且這家公司現在缺一名註冊會計師，我只要考下這個證，收入還會提高不少。這份工作，可比政府部門提供的雞肋工作好多了。」

“另外，這家企業最近業績特別好，行業也是風口，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定能為公司創造更高的價值。」

小會計之死

1）

這天，余姐如往常一樣準時來到辦公室上班，雖然公司經歷了一波裁員，但是由於她是財務部的負責人，自然也是留下來的最後一波人。

今天她的目標是清點好公司的賬務，看看經歷了這一波裁員之後，公司還留下多少現金，能不能讓老闆開始下一輪創業。

2）

實際上這已經不算是普通意義上的裁員，大概可以稱為【公司解散】，因為除了老闆和她外、以及為數不多的幾個業務人員，其他人都將翻開了新的一頁。

這是一家擁有500多人的公司，過去若干年主業一直是從事電信運營商業務，由於與運營商良好的關係，公司的收入也非常穩定，高峰期的營收規模都突破了幾億元。

但在近幾年，由於互聯網金融的發展，老闆覺得以電信系統集成為主的運營商業務雖然每年營收都還可以，但發展過於平穩，但是很難實現自己更高的人生夢想，於是改行做互聯網金融。

對互聯網從業者都清楚，互聯網金融在2015年前後大概迎來的【高光時刻】，到2016、2017年就開始逐漸走下坡路，到2018年甚至人人喊打了。於是老闆趕緊收縮業務，把互聯網金融給砍掉了。而原來的電信運營商業務由於發展漸趨緩慢，老闆興趣不大，索性也砍掉了，只剩下一個空殼，用以維持客戶關係和以前未結項的項目。

3）

於是就回到了本小節開頭的那段，公司裁掉了所有人，余姐作為財務負責人，將負責完成公司的註銷流程，並確保老闆有足夠的資金開始新一波創業。

這家公司從98年開始經營，到現在已經快20年的歷史，要完成註銷流程，顯然是個非常麻煩的流程，也許這需要耗費余姐最少一周的時間。

她早早的就來到公司，準備了一大杯水，準備慢悠悠的清點賬務，儘快完成這個工作。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她無法安靜下來。

4）

大約十點的時候，她聽到一個匆忙的腳步聲走出電梯，然後來到辦公室前，接着一個女人急促的推開門，那是公司的行政小張，來到余姐面前。

這讓余姐非常納悶，行政小張平時都是非常文靜斯文的小姑娘，今天怎麼這麼奇怪？

小張急匆匆的來到余姐面前，嘴裏邊粗氣邊急促的說：余姐，你知道嗎。。出納小劉跳樓了！！！

「什麼！！」余姐聽到這個消息無比震驚，手也有點哆嗦，差一點就打翻了在桌子邊的那杯水。

「你慢點說？怎麼回事？」余姐激動的站起來。

小張已經緩過神來，她恢復正常的語速說：「我聽說，小劉今天早上8點半從他們家樓上7樓跳下去了，剛剛傳來消息，已經搶救無效，沒了！」

余姐瞬間失神，雙腿發軟，癱坐在椅子上。

5）

這個消息讓余姐其實非常難以接受，那個前幾天還跟余姐共處一個辦公室的姑娘，今天居然就突然選擇輕生。

雖然余姐已經40歲了，但人生中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這使得她未來幾天都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

是什麼讓小劉選擇了輕生？她有時也會想到這個問題。難道是公司解散對她造成的影響太大了？也不像啊，公司解散時，給每個老員工都提供了N+3到N+6不等的補償金。而由於在公司時間超過了十五年，給小劉的補償金都比普通員工多很多，從小劉的表情其實還是挺開心的啊。

畢竟小劉今年也才34歲，未來還有許多大好的機會在等着她，聽說她丈夫工作也挺穩定，還有一個聽話的兒子。

6）

隨着幾天過去，信息也越來越明了，余姐也終於明白，是什麼讓這個34歲的姑娘最終選擇的輕生。

小劉來自於湘西一個非常普通的小鎮，中專畢業後，就獨自來到長沙發展。因為一些偶然的機會，她來到了公司擔任出納。這份工作是她的第一份工作。這份工作，使她從一無所知的職場小白，到開始逐漸積累起豐富的經驗。在長沙這樣的內地城市，也許能夠見證一家公司從十幾人發展到四五百人的機會很難得，而她作為一位出納，也見證了公司營收從不足百萬、到幾個億流水的發展歷程。

在這裡，她也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由於是公司的早期員工，老闆也總能容忍她這或那的小缺點，日子也算是過得輕鬆愜意。

可能讓大家覺得有點奇怪的是為何她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出納，沒有升級為財務總監或其他title，也許只是因為她對職業發展本身沒有特別高的追求。余姐曾經經常跟她說要她去進修個更高層次的學歷，考個高一點的會計相關資格證，都被小劉以沒時間為由拒絕了。

余姐跟我講起她時，用了一個比喻句：那時的小劉，特別像網上說的，像被大公司豢養的小綿羊。

7）

平時小劉也是一個瀟洒愛美的女孩子，經常穿得非常時尚，加上又有穩定而體面的工作，自然也獲得了一些男生的追逐，她比較貪玩，哪怕她婚後，也經常不着家，也許這使得她在家庭的存在感比較弱。

在公司解散後，她回到家中，過了一段時間清閑日子，原本有豐厚補償金的她，還能好好的把日子過下去，但那筆補償金卻很快被她的一位關係比較親密的朋友以投資為名騙走了。

她只能試着再去找工作，以便找回以前那種狀態，但是卻由於學歷低，會的技能太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最終由於家庭和事業、經濟的多重受挫，讓她最終選擇了輕生。

總結

這篇文章中分享了三個小故事，也許我們會讀出了不同的體會。

從那位不知名的事業單位員工的經歷中，我們看到看起來穩定的工作，也充滿了變數；而從36歲還想考註冊會計師的宇哥經歷中，我們也看到，生活會逼着你向前思考；而從出納小劉的經歷中，其實看到的是許多普通人他們不知為何而忙碌，當變化來臨時，只覺得猝不及防。

事實上，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體制內或體制外，各行各業到了35歲這個年齡或多或少都會迎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也許發生在別人身邊時，那是故事，但發生在我們身邊時，有時是一個又一個的「事故」。

對程序員這個群體而言，我們顯然已經無法像我們的父輩那樣靠一種技能通吃一輩子。由於互聯網技術迭代更新太快，如果我們不能經常刷新自己的知識體系，或許我們就得面臨越來越大的產出壓力，大概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變得很焦慮。

其實過早焦慮還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倒不如儘早積累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也許能讓我們更好的適應變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