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家電造芯20年：為什麼一事無成？
讓大部分人意外的是，傳統家電公司自研晶片，已經有20年的歷史。
今年年初，美的表示其自研的MCU控制晶片全年出貨量約一千萬顆，更早之前，格力也宣布其自研的MCU年出貨量超過千萬顆，引發業內廣泛關注。
千萬量級的晶片出貨，如果是手機SoC的月銷量，是一個好數據，但如果是價格低廉的MCU，根本不值一提，更別說是年出貨量。
“一顆MCU的單價大約為2元，一千萬顆的MCU意味著兩千萬的產值，可能都不足以養活一個團隊。”家電行業硬體專家謝智信告訴雷峰網。
一方面，自研晶片本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另一方面，研發出來的晶片僅供自用，量不夠大，無法節省成本。
傳統家電企業究竟為何如此積極入局晶片呢？是藉由自研晶片的由頭拉高自身股價，還是在國產替代熱潮下藉機享受政策紅利？中國的家電企業們又是如何做到在涉足半導體20年後，依然沒有成績的？
自研晶片不為賺錢
在與眾多業者的交流過程中，大多數觀點認為，保障供應鏈安全是這些家電企業的主要目的。
傳統家電企業自研晶片有兩次高潮，一次是1999年國家發布18號文件之後，TCL、海信和海爾相繼入局晶片研發；一次是中興被制裁後，更多的傳統家電企業集體意識覺醒，開始組建自己的半導體軍團。
相比手機SoC，家電所需的MCU的技術難度偏低，研發投入較少。
想要通過自研晶片降低成本難度很大，因為中國已經有不少晶片公司在中低端MCU領域已經有較強的實力，組建自己的隊伍並投入研發，且不說能否盈利，能保持自負盈虧已是萬幸。
“他們不是想靠自研晶片賺錢，而是在學某手機廠自己囤備胎。”一半導體從業者表示。
備胎一夜之間全部轉正的故事至今令人動容，但無法否認的事實是，只擁有晶片設計能力而沒有晶片製造能力，依然無法保障供應鏈安全，即便擁有一支戰鬥力強勁的晶片設計團隊，也難抵產業鏈上下游的制裁。而晶片製造投入大，建造晶圓廠不在傳統家電企業的計劃之內。
不過，家電企業自研晶片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優勢，如果遇到缺芯的大環境，有晶片研發能力的家電企業，抗風險能力更強。
某晶片設計公司創始人解釋這其中的邏輯：”家電廠商增加了晶片設計環節之後，就能跳過晶片設計廠商直接和晶圓廠對接，並同封測廠打交道，縮短了供應周期和節點，有一定的垂直供應鏈保障生產。”
但這一優勢也具有局限性。”實際情況是，市場需要看實際的經營情況，如果家電企業的產品單一且數量不夠大，不一定會受到晶圓廠的待見。投入的有效性更多表現在建立起自己的晶片護城河。”
這位創始人也承認，事實上有晶片自研能力的家電企業也容易身處劣勢。
謝智信也表示，做生意講求利益，行業新兵的需求量遠遠趕不上傳統平台，最終只能是需求量的一方更容易拿到訂單。
既不盈利，也無法保障供應鏈安全，難道傳統家電企業們真的都只是想搶佔風口分一杯羹？
有人「上探」晶片產業鏈，有人炒房
某家電公司研發總監韋無限告訴雷峰網，做產品的公司發展到一定階段，都會追求極致的性價比，因此深入供應鏈尋找機會就成了一種必然發展趨勢。
尤其是當下家電企業們紛紛走上智慧化轉型之路，完全依賴現有市場無法滿足產品智慧化和用戶的個性化需求。”要麼找不到符合規格的產品，要麼自己拼湊增加額外的晶片，最終成本會很高。”韋無限說道。
另一位半導體公司創始人也表達了相似的看法，傳統家電自研晶片在他看來並不是一個新鮮的命題。
“如果這樣定義的話，如今的半導體公司瑞薩、飛利浦都是從家電做起的，三星也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例子。”
也就是說，雖然目前看來傳統家電企業自研晶片。安全和盈利兩樣都不佔，也不能就此否定部分企業進軍晶片的初衷和決心。
在韋無限看來，確實有一部分家電企業想做好晶片業務，且最終目標可能是在市場中競爭。
這些家電企業通常會有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同晶片公司合作，並在合作夥伴研發的晶片上打上自家的標籤；第二階段開始加入自己的理解，讓合作方按照自己的規格開發晶片；最後一步才是擁有獨立的晶片團隊，自己做晶片設計。
“海信宣傳了很多年自研畫質晶片，實際上2021年之前，海信都沒有自己流片，全是依賴合作夥伴的核心技術，這是正常的發展邏輯。”韋無限說道。
公開資料顯示，海信是眾多傳統家電企業中最早啟動晶片研發項目的公司之一，也是唯一堅持到今天的家電企業。而與海信同時期在晶片領域起步的TCL和海爾，沒遵循這一發展邏輯，也沒能取得成果。
TCL在1999年同國有政策性投資機構國投電子共同投資興建了愛思科微電子，作為909工程項目之一，運營不久未能繼續下去。
2000年，海爾在上海成立積體電路公司，並在5年之後實現MCU量產，但好景不長，同國際MCU巨頭Microchip長達7年的專利訴訟之後元氣大傷，海爾積體電路公司被買給東軟，最終也在市場競爭中落敗。
親歷這段歷史的業內人士說，無論是TCL還是海爾的MCU，產品性能本身沒有缺陷，問題出在生態建設上，由於競爭關係，依靠家電企業自身設計出的MCU，其他家電企業的接受度低，以至於難以形成規模效應，是難出功績的主要原因。
與TCL和海爾不同，海信研發的是為了讓自家電視更具差異化的畫質晶片，比MCU的難度更大，和現在手機廠商自研的ISP晶片作用類似，作為輔助晶片帶來更佳優秀的視覺效果。
觀察海信的發展，其在2015年同龍芯合作，2017年收購東芝並整合了畫質晶片設計團隊，2022年發布首顆8K AI畫質晶片。
顯然，經過20年的發展，海信已經進入第三階段。不過，也有觀點認為，海信希望通過自研畫質晶片實現電視差異化，事實上效果並不明顯，海信的競爭對手TCL沒有畫質晶片，最終也能為用戶帶來相近的觀看體驗。
“如果不是按三步走自研晶片的，很可能會出現問題，或者心思不在晶片上。”韋無限補充道。
如果將這些入局晶片的家電企業分門別類，就能發現在依託自身產品的情況下，白電企業主要自研MCU，黑電企業主要自研畫質晶片或影片SoC，進軍存儲晶片和光電的康佳顯得格格不入。
康佳集團總裁周彬甚至曾在公共場合高調宣稱：希望用5至10年時間，躋身國際優秀半導體公司行列，致力於成為中國前十大半導體公司，年營收過億元。
“康佳電視早已失去競爭力，在半導體領域另尋出路也不難理解。”某半導體公司創始人評價道。
另一位業內人士也持相同的看法：”康佳進軍半導體建封測廠，佔地面積大，和電視產業沒有關係，倒是同其大股東華僑城關係更大。”
家電”造芯”，缺市缺人
未按照理應遵守的發展邏輯自研晶片的家電企業沒有取得成績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那其他遵循三步走路徑的企業為何依然沒有取得好成績呢？
在白電企業，現階段美的和格力是兩大跨界”造芯”的典型，都在自研MCU，且都成立了各自的半導體公司。但這兩家也有不同之處，例如，比起美的，格力在自研晶片這件事情上要高調許多。
2018年，董明珠在接受央視財經頻道採訪時表示”哪怕花500億元，格力也要把晶片研究成功”，三個月後，格力便註冊成立了全資子公司珠海零邊界積體電路公司，並以空調晶片為主營業務。
美的前期和眾多半導體公司合作，之後於2018年成立上海美仁半導體有限公司，專註家電晶片領域的開發。
韋無限對格力大張旗鼓的姿態表示不解，認為更加低調的美的才是認真研發晶片的正確姿態，”家電企業自研晶片，沒出成果之前就高調宣傳，會對客戶關係造成負面影響，決心越大的公司，越不應該在前期如此高調。”
“蘋果每次要自研什麼產品，都是在全部研發成功之後才對外發聲”。他補充道。
一位曾同格力積體電路打過交道的半導體銷售人員透露，格力在自研晶片上確實沒有做出太大的成績，”半年前，格力聯繫我們研發一個ADC（模擬數字轉換器）晶片，但預留的時間太短了，最終沒能達成合作，後來我們研發出那顆晶片之後，再去聯繫格力的對接人，發現三名對接人都已經離職了。”
這些尚未取得成績的家電企業們，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為了增加訂單量，大家的終極目標當然是到市場中去競爭，但這個過程中會遇到很多問題。”韋無限做出預測。
一方面，某一家終端廠商自研的晶片市場競爭力弱，難以找到合適的客戶，海爾和TCL早期的失敗經驗已是最好證明；另一方面，不少家電企業都是上市公司，花重金自研晶片的過程中會受到來自股東的壓力，如果長時間沒有回報，整個業務部門還將面臨被砍的風險。
此外，人才也是一大難題，晶片行業人才已經如此短缺，有著許多年行業積累的半導體公司都難以招到合適的人才，又有誰願意去前途未卜的家電企業全權控股的半導體公司呢？
“我並不看好家電企業自研晶片，前期投入大，後期競爭力小，成功的概率很小。”一半導體從業人員感嘆道。
不止是傳統家電，對於車企自研晶片，大部分業內人士也都持懷疑態度，下一篇文章將車企「造芯」進行深度解讀，敬請期待或添加微信與作者交流。
（文中謝仁禮、韋無限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