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生不由己的我們,有沒有選擇死亡的自由和權力?

今年,「安樂死合法化」議題出現在人大代表議案之中。

3月7日,因目睹很多絕症晚期患者遭受的巨大痛苦,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優秀鄉村醫生劉貴芳建議:應在中國推行安樂死合法化,並「在合法基礎上規範安樂死行為」。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今天三位主播聚在一起,聊了聊死亡、尊嚴和退路的話題。

2017年8月,重病纏身、痛苦不堪的冷霞,在丈夫、女兒與女婿的環繞下,親口飲下女婿買來的老鼠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此前,她由於多重疾病與摔倒導致的骨折,癱瘓在床,痛到一團團扯下頭髮,已無數次要求家人幫助自己結束生命。

一年後,事發地浙江省台州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丈夫及女婿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女兒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

庭審中,女婿低頭道:「葯是我買的,我心裏難受,我覺得我要對她的死負責。」

女兒痛哭不止:「我是個不孝的女兒,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自己都想死,我了解我媽的病,但我無能為力」。

丈夫請求法官:「外孫13歲了,嚴重叛逆,女兒身體也不好,家裡管不住他。希望把我抓去,把我女婿放出來管孩子。」

法官說:「其情可憐,其罪不可恕。」

這是近幾年來,我國最受關注的一起「安樂死」案件,它的出現,再次激活我們對於安樂死是否應該合法化的討論。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庭審畫面

我們為什麼需要安樂死?

這是一個複雜的話題。

傳統的中國觀念里,大多數人堅信「好死不如賴活着」——不論生命多麼痛苦,只要活着就還有轉圜的希望。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未來還有希望的基礎之上。

而對於絕症患者來說,相比於等死的恐怖,有時死亡可能才是一種解脫。

2015年,《經濟學人》發佈了一則特別的廣告。

畫面里,一方醫院的天花板,歪扭而陰鬱。

一行文字問道:「你是否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這是一個僵卧病床的絕症病人視角——身上插滿管道和儀器,他漫長的餘生都將在這片視野下渡過,沒有陽光、沒有飛鳥,甚至連一陣微風,在無菌病房中都成了奢望。

陪伴他的,只有儀器運轉的嗡鳴,和深入骨髓的疼痛。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深海長眠》

死亡,是個瞬間動詞,而現代醫學,卻能將這個瞬間無限延長。

「我覺得那個十年特別漫長。」

@黃瓜汽水一直無法忘記,姥姥從風濕到癱瘓,整整十年間,日漸枯萎的模樣。

「從最初像霍金的狀態,手指頭、腦子和嘴還能動,到後來,慢慢腦子動不了了,阿爾茲海默後,連話也說不了了,皮包骨頭、身上長起褥瘡……」

最後的一兩個月,七八十斤瘦小的老太太,臉卻浮腫得像麵包一樣,她哀叫着,在機器的滴滴聲中離開人世。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她選擇了安樂死》

有時,即便一腳已經踏上奈何橋,醫生也有辦法再留你一留。

在做臨終關懷陪護志願者時,@渣渣郡聽醫生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一位癌症晚期的老奶奶,陷入深度昏迷,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而那一天,恰好是她的女兒大喜的日子。

醫生問是否需要搶救,家屬回復,無論如何也要讓老太太看女兒結婚一眼。

於是,心臟復蘇術、插管、輸葯、打腎上腺素、強心針,「我們當時在老太太身上搶救了幾個小時,我感覺她身子都被震碎了」,老太太活着挺到了女兒禮成。

當然,她早已沒有了意識,挺過來的,只是一具尚有呼吸的殘破軀殼。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良醫》

世上永遠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就像一個健全的人類,永遠無法想像絕症纏身是怎樣的痛苦。

中國台灣第一位赴瑞士,接受「協助性自殺」的前體育節目主持人傅達仁,這樣描述他的癌症病痛:

「消化系統嚴重失靈,疼痛難忍,吃了就拉,生不如死。」

從70多公斤的運動健將,一路消瘦到40多公斤,骨瘦如柴,鎮痛葯要一把一把地吃,吃到最後,連鎮痛葯都沒了效用。

「我都已經痛成這樣,沒有活的條件,你說我還不安樂死嗎?」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呼吸機、ECMO,我們有太多儀器,能夠拖慢死神來臨的腳步。

但這些機器不能告訴我們,該如何讓一個人,安然地走上我們必經的歸途。

全球唯一允許外國人接受「協助性自殺」(由患者自主完成致命步驟的安樂死方式)的國家瑞士,有兩大「協助性自殺」機構。

它們的名字別有深意,一個叫做尊嚴(Dignitas),一個叫做解脫(Exit)。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尊嚴」與「解脫」,彷彿正是安樂死之於人類,最大的兩個意義:

在你即將因為病痛失去自理能力、因為阿爾茲海默失去思維能力時,你還可以選擇,讓生命終止在一個相對美好的時刻,保留一個有尊嚴的結局。

或者,當你已深陷無解的病痛,疾病的酷刑已讓你對死的渴求大過對生的留戀,那麼你還又有一個緊急出口,只要轉身推開門,就可以獲得解脫。

一位在荷蘭,已為數百人主持過安樂死程序的醫生說道:

「我之所以在做這件事,是很功利性的。我只是希望未來在我也陷入同樣困境時,能有人來為我做。」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荷蘭醫生伯特·凱瑟

安樂死合法化的熱心支持者認為,合法化並非鼓勵安樂死,只是希望,在生命的盡頭,為我們保留一個可選擇的選項。

尊嚴機構的一項數據也給出了類似的支持,他們發現,很多會員會提交申請,希望獲得「臨時綠燈」。這是一種准許資格,在資料核准,獲得「臨時綠燈」後,他們將有資格隨時申請使用「協助自殺服務」。

獲得臨時綠燈的人會感謝道:「謝謝你提供了緊急出口,但我現在用不到。如果事情變得更糟,我會再來找你們。」

但他們中的7成,自此再未出現過。

許多獲得了安樂死許可的人,並未真正付諸實施,但他們永遠知道,當自己想要放棄與病魔搏鬥,獲得一場永恆的酣眠,身後永遠有一條敞開的退路。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西蒙的抉擇》

但安樂死合法化的反對者,並不同意這一理想化的暢想。

他們擔憂,一旦安樂死走向合法化,將帶來可怕的「滑坡效應」。

如果絕症患者主動中止生命的申請能夠被批准,那麼患有重度抑鬱症等精神疾病的患者,是否也應該享有同樣的權利?

如果成年人可以接受安樂死,那麼兒童是否也應該可以?

如果只需要醫生、家屬及本人同意,就能夠為一個人結束生命,那麼這項法律,未來會否成為權貴實施隱性謀殺的便捷通道?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就像《安樂死醫師的遺產》中一樣,成為謀殺的手段

如果絕症末期的安樂死成為常態,那麼並不想死去的患者,會不會被家人斥責為「自私」和「不懂事」,受到更大的道德性壓力?

此外,實施手術的醫生所背負的死亡壓力、人在疾病末期一天三變的心理,實際執行過程中,將有太多的變數,挑戰我們前所未聞的道德倫理與法律底線。

實際上,這些擔憂並非空穴來風。

在20年前,最早允許安樂死合法化的荷蘭,申請安樂死的人數,正在逐年遞增,截至2018年,已經達到6,938例,其中阿爾茲海默症病例佔比2%,精神疾病佔比1%。

越來越多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試圖獲取這項服務。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用絕食抗議爭取安樂死資格的荷蘭抑鬱症少女

在了無生趣的抑鬱症折磨下,他們中有人絕食抗議,申請安樂死資格,有人刻意誇張自己的肉體病痛,並停止用藥以激化身體病情,來「騙取」安樂死資格。

「為了確保安樂死,還得先上個表演班。」

在母親隱瞞着他,為自己實施安樂死後,站在母親棺木前,荷蘭青年馬克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2021年,在瑞士,更激進的安樂死設施獲得批准上市。

這款名為「Sarco」的安樂死膠囊,已通過法律審核, 患者可以在內部自行激活程序,膠囊艙會被迅速注入氮氣,並減少氧氣比例,讓人慢慢失去知覺。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藉助這一膠囊,患者可以不通過醫生、家人的同意,自主走向死亡。與其說是安樂死裝置,不如說是「無痛自殺膠囊」更加貼切一點。

在荷蘭,一次安樂死實施過程中的「小事故」更是讓人對安樂死程序的正當性產生質疑。

該次實施中,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患者當場掙紮起來,她拒絕接受注射,但被家屬和醫生壓制住,強行完成了程序。

事後,醫生被告上法庭。起訴中指責他,枉顧患者自主意願,強行實施安樂死。

然而醫生辯稱,這位患者在失智前,曾明確立下遺囑,要求一旦因疾病失去理智,請務必為她執行安樂死程序。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有理智的我們,有資格為失去理智的我們決定生命的走向嗎?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們?

就像最近大火的蘋果新劇《人生切割術》一樣,如果上班與下班的人生完全被切割,誰才是那個能決定辭去一份工作的人?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人生切割術》:下班的主角,警告上班的主角,不得擅自離職

死亡是如此複雜而難解的話題。

以至於它在中國,始終諱莫如深,就像那個「you-know-who」,沒有人敢輕易呼喚它的名字,彷彿只要躡手躡腳地不去攪擾,它就不會到來。

然而,越來越長的人均壽命,以及越來越明顯的老齡化傾向,已由不得我們再去逃避。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無名之輩》

每年,超過750萬疾病終末期的中國病人,在病床上迎來終局,他們該如何,以最體面的狀態走向黑夜?

我們該如何擁有一份針對臨終醫療措施的預立遺囑?該如何學會傾聽父母關於生命末期的期許?

面對必將到來的離別,你是否已在心中做好了預案,與你的家人是否已互通心意?

除了立法之外,我們還有太多需要學習。

也許,安樂死是一個目前我們的社會尚還無法駕馭的議題。

但當更好的臨終關懷、更早的死亡與生命教育得到普及,相信終有一天,我們將有足夠的經驗與智慧,去直面這個話題。

你支持安樂死合法化嗎?
《深海長眠》